火车又经过这里,我想起网上说的,一个人的气质里有他读过火车又经过这里,我想起网上说的,一个人的气质里有他读过的书,爱过的人,还有走过的路。我没有读过太多的书,尤其是近几年来,越来越没办法静下心来安安静静的看些东西;少不更事,更没有好好的爱过一个人;如果真的还有所谓的气质的话,大概占最多的是走过的路,待过的地方。在人生的最后一个2字头生日之前写这些,总有点怪怪的感觉。但这些都不重要,重要的是此时此刻,我想写一点点东西,关于火车窗外的这个城,还有城外的一个镇。
城名瑞昌,镇曰码头。
镇是小镇,是一条长长的江进入那个省的第一个镇,其实叫小渔村更合适些。镇上有个码头,码头边有冒着白气的大铝锅,锅下是黑漆漆的小煤炉,锅里有肉丝面,肉丝面里只有面,面旁除了红红的辣椒酱和黑黑的筷子筒,还有两层高的渡轮,渡轮二楼有三毛钱的汽水和烤的有点焦了的牛角面包,渡轮开往对岸的武穴市,那儿有米,镇里没有。镇里只有棉花,乡亲们把棉花卖了钱,每个月再去对岸买米。渡轮遇到雾天,有时会搁浅。
镇上有两数字6214,7105. 我生在6214医院,羊水破得早,出来之后憋蠢了,不会哭,被医生和护士锤了半个多小时。6214曾经是一个兵工厂,坊间有传闻说是一个潜艇制造厂,生产重型武器。造不造潜艇不得而知,炮弹是造的。母亲说过当年施工队的人,有能进到车间的就能看到炮弹的制作,硕大的炮弹,三道工序,弹壳便能成型。 7105不是一个兵工厂,是一个石化公司的油库,圆圆的银色储油罐就挨着江边,一个挨着一个,几十个的样子。父亲的工地也在那里,我们住在边上。小时候晚上不好好吃饭,母亲就会拿着饭菜,陪我骑着红色的三轮车,慢悠悠的去看油库还有油库边上的江,江水有点黄。看到油库前,要走一条很陡很陡的坡,坡旁有树,树上有蛛,树下没鹿,树下只有土。坡真的很陡,如今回想起来,得有个二,三十度。小孩儿的车子是骑不上去的,得用根绳子系着自己的腰,另一头捆在车头,拖上去。手里还得攥着一根木棍,不是用作拐杖,是打蜘蛛网用的。前驱的小红三轮如果从坡顶俯冲下来,是会摔得很惨的,至于有多惨,只有我的下唇知道。下嘴唇内侧的肉至今都不平整,摸起来也是坑坑洼洼。据说当年嘴巴摔得血肉模糊,人也一愣一楞的哭不出声。
镇上先后有过3条狗,保安队里拿的狼狗幼崽。一个没名字,一个叫公主,一个叫狼牙。守家护院看工地,长得特快,比我都快。没名字,1岁那年的寒假,我们回福州,照看的人没看好他,把腿冻坏了,瘸了。瘸了的狗是不能看家护院的,被送回了保安队,之后怎样,我不知道,愿他善终。
公主是男的,那个年头,这个词也还没有被赋予另外的意思。至于为啥取这么一个名,得去看《狼牙历险记》,狗是好狗,好狗不长命。差不多一岁大,就自杀了,悬案。那天下午,他出来溜达,一开始都正常,我们几个小孩在玩一辆自行车,28寸的那种黑黑大大的自行车,后轮能够完全支起来,用手摇动脚踏,轮子能呼呼转的飞起。公主就在旁边看着我们玩,盯着轮子看,一看能看好久。看完就回屋了,工地房间多,公主有他自个儿的屋子。然后就听到里头鸡飞狗跳的十几分钟,大人进去查看的时候,他已经咬舌自尽了。他有一个小坟,我和父亲给他挖的,在工地出门左拐的地方。
狼牙是最后来的,是条挺正经的,有素质的狗,会捉老鼠,还能帮我拔河,会投诉,投诉前还能记得敲门。别人拿石头扔他,他就会把石头叼到我们面前,雷雨天晚上害怕还懂得敲门,进到我们屋里,踏实。春天,有时放风筝走得远了些,中午要回家吃饭,又不想收,让他看着风筝,回头随便带着点吃的就行。狼牙咬过3个人,都是坏人。铁链拴他不住,焊接的地方会被挣断,后来改用拇指粗的麻绳才行。其实不乱咬人,通人性。每年年初都有新的工人来到工地,第一天晚上,妈妈会把工人们陆陆续续的领到我们屋子里来,屋里放着新闻联播,把狼牙牵出来,告诉他这些都是自己人,不能咬,然后他会挨个挨个的嗅过去,嗅裤管的位置,记住了味道,以后只要你别调戏他,就不咬你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一直到96年,我们离开码头,没法带上狼牙,只得把他送回保安队。离开后的两个月,父亲回过几次码头,新狗主人给他打电话,狼牙绝食。只有每次父亲回去喂他,他才吃东西。保安队里的训狗的拿他没招,他也变得越容易暴怒,出现了伤人倾向。之后的有一天,听说狼牙死了,被用猎枪打死的。估计是没坟,20年了,我很想他。
城也是小城。从码头到瑞昌,小时候觉得那么远的路程,其实只有25公里。城里有个小餐馆,炒粉一碗一块钱。抓上一点青菜,加上几片猪肉,洒上酱油,黑乎乎的,拌上足够的辣酱,挺香。城里还有条求知路,路旁有卖藕粉,搅丝糖的,还有卖炒螺蛳,粉条,猪肺什么的,5毛钱以下,就用报纸盛着,就着油墨,也香。5毛钱以上就高级了,能用塑料袋,吃起来差点意思。
小城发过水,98年的水。炸堤破坝泄洪,准备的方便面,大轮胎都没用上。晚上电视机里只有那一遍遍蓝底白字的通知,内容早已记不得。凌晨周边的村民赶着猪和家禽,吵吵闹闹的就进来了。一起来的还有那浅浅的伴着月光的水,一晃一晃的慢慢的涌进来,一点也不快。大家都往城里走,因为里头还有一个铁路桥或者叫铁路坝。简单收拾完物件,爸妈也带着我往城里走,桥下的涵洞用沙包堵住了,过不去,得爬上去。那么多人,有点难爬。我在第二天便离开了这里,武昌开往福州的火车,路过铁路桥的时候,左侧的城区已经淹到两层楼了。对面吃泡面的大叔问我,你们刚上的车,家被淹了没?我说嗯。
多年以后,火车又经过这里。我安静的坐在窗边,回想起和父母一起爬过这座桥的那个清晨,学着亨利的样子,深情的目光望去,可惜眼里没有一丝那时的身影,有点空旷的高铁车厢里,连大叔和泡面也没有了。镇里的中心小学迁了新址,变成了希望小学,城里的街道变得宽了些也陌生了些,矮大紧说,总要有些随风,有些入梦,有些长留在心中。随风的是这里的方言和种种,入梦的大概是那黑乎乎的炒粉和辣椒炒肉。留在心中的,我不想说,也说不清楚。
岁月为百代之过客,逝去之年亦为旅人。离开这里的时候,我11,现在我快29。下次再来看你,不会这么久了。
若我站在朝阳上,
能否脱去昨日的惆怅,
单薄语言能否传达我所有的牵挂。
若有天我不复勇往,
能否坚持走完这一场,
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,故乡。
—《历历万乡》
2016年11月